【惡靈華森短篇】向海裡去 @ 墨未濃

惡靈華森短篇

惡靈華森吃喝玩樂篇，好吃又好玩ㄛ！

奇妙的同居前提，基本上可以說是根據〈... the best is yet to be.〉延伸寫下去的

當華森抱著一疊童書用腳推開家門時，惡靈正好關上瓦斯擺完最後一道菜。
「嘿，妳可以叫我過去幫妳拿的。」惡靈走出廚房，一手端著餐盤，一手正好接住一本從華森懷裡掉出來的書。
「我只是想確保今天晚餐的烹調程序萬無一失，」華森把書一股腦推上客廳茶几，轉過身給惡靈一個大大的笑臉，「畢竟我期待很久了。」

「蛤蜊好吃，醬汁不錯。」華森優雅地用叉子挑出蛤蜊肉塞進嘴裡，再俐落地捲起一捲義大利麵條，稍稍傾斜瓷盤來沾香濃的醬汁，整個過程裡她嘴角上揚的幅度都沒彎下過。
已經到了晚餐時間，但外頭日光還亮著，她們開著窗戶，讓涼風吹進來。

「有妳說的家鄉味嗎？」烹調從來就難不倒惡靈，可是料理的風味卻是與華森一起生活後才慢慢開始意識到的，例如七分熟的牛排，例如杜蘭小麥麵條，例如沙拉上該淋巴薩米克醋還是橄欖油，例如早晨肉舖剛剖的羊排和傍晚打折出售的有什麼不同。即使惡靈知道華森年輕時成天窩在書桌上、三餐不固定、老是只在血糖低到頭暈才胡亂吞個麥片的飲食習慣很難改過來，但她還是竭盡所能在該吃飯的時候用美食塞滿華森的胃，然後讓垃圾食物從櫥櫃角落裡消失。
「可能有？妳知道，我沒有真的吃過家鄉菜。不過我母親留下的食譜確實是這樣寫的對吧？」
「接近，我基本上照著做了，包含食材挑選指引。」惡靈眨眨眼，看著餐桌對面忙著把食物往嘴裡送的華森，「但我多加了點鮮奶油，我想妳會喜歡。」
「鮮奶油！」
華森眼睛一亮，抓過藤籃裡的切片麵包去沾盤底的白湯醬。
「我想這應該會更有『家』的風味。」家與家鄉，某些角度來說仍然有所不同，惡靈換了個能夠更精準表達己意的詞彙，「如果是妳喜歡的話，妳的母親也會多放些。」
「她確實會，我相信。謝謝妳，蕾妮。」華森舔了舔嘴唇，隔著餐桌渡了個飛吻。

華森堅持今天是特別的晚餐時光，她們必須貫徹風格，於是一改飯後的甜飲安排，提前吩咐惡靈採買了一瓶酒。
惡靈從櫥櫃深處找出開瓶器交給華森，華森小心翼翼控制著力道，將螺旋直直轉進軟木塞，接著在惡靈的示意下，啵地一聲打開酒瓶。
夏季的暮色拖得很遲，暖暖橘橘的，穿過陽台的番茄與香草葉，從落地窗打了進來。透明的酒液倒進玻璃酒杯，淡淡的白葡萄酒香氣和空氣中殘留的奶油海鮮味道融在一起。
兩道杯緣輕輕相碰，可惜飯後小酌只是氣氛的陪襯，她們並沒有喝酒的習慣，華森小小喝了幾口下肚，便放下酒杯。

「今天孩子們都有好好學習嗎？」惡靈捏著杯梗，晃了晃酒液。
「也許沒有，畢竟今天是最後一天了。真快啊，下個禮拜他們就會去學校上學了。」
華森在附近的社區中心替學齡前兒童講課，雖然說是講課，但實際上只是陪伴這些孩子，唸唸童書、在草皮上追逐、偶爾拆開壞掉的電器讓他們窺視裡面的零件與結構。託管的負責人年紀大了，配合不上小孩子的活力，而陽光活潑的華森加入讓小孩子喜歡極了。
「借給他們的童書都還了，今天我讓他們挑出自己最喜歡的一本。」
「妳唸了？」
「唸了，唸了好多本。妳看這個，」華森去茶几上翻出一本深藍色封面的硬殼書回來，「是海洋動物的故事哦！」
深色的書封被摸得發光，佈滿細密的磨損痕跡，封面上頭以油彩的風格畫出了海底的景緻，魚群、海草、海面浪潮折射下來的波紋、生存的追逐與掠食。還有水母，又大又漂亮的半透明生物，在圖畫的一個角落裡用觸手拉出一長條細細的線條。

惡靈回想起來，好幾年前還在競技比賽的時候，她曾有一次去腐蝕的實驗室，給忙於科學討論的華森送點心。她在實驗室的角落看見一個玻璃缸，以及玻璃缸裡面發著藍色光線水母。水母在光線黯淡的實驗室裡顯得格外搶眼，惡靈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被吸引住，也許是那樣的顏色與波動和自己指尖的虛空裂隙太過相像。於是她無視虛空呢喃的警告，將手探進水缸。
「呃⋯⋯！」一道酥麻的刺痛紮進她的手指，「這東西有電？」
埋頭鑽研的華森與腐蝕聞聲轉頭，在了解到發生什麼事之後雙雙板起臉孔，開始嚴肅地糾正她，「那不是電，」華森鼓起雙頰口氣有些微慍，「那是毒素，」腐蝕推了推他的護目面罩不客氣地補充。
惡靈想起當時的自己被兩位科學家圍剿而愣在原地，實在是有點好笑又有些懷念。

「⋯⋯妮⋯⋯蕾妮？妳在笑什麼？」惡靈的思緒被華森打斷，對方停下翻閱童書的動作，抬起頭一臉狐疑地看著她。
「沒什麼。」她沒注意到自己在笑，「我們要不要一起去看真正的水母⋯⋯和魚？」
華森張大眼睛，明顯被這個提議吸引：「去水族館嗎？有超多海豚和鯨魚，還有超長的海底隧道？」
「不，」惡靈眨眨一邊的眼睛，「我們去海裡。」

休息日的清晨，天才剛亮，街巷只有早起張羅店舖的小店老闆，整個城鎮就像隻還沒睡醒的大貓。
惡靈領著華森，穿過矮房和石板路，到公車站攔了首班車，搖搖晃晃地上路。

華森還想靠著惡靈的肩膀貪睡一會，可是當車子駛離熟悉的環境，開上濱海公路後，新奇的景色又讓她捨不得闔眼，於是她只好拉過惡靈的手，讓對方時不時捏一下自己的腿，保持清醒。
略為崎嶇的丘陵小山路、稀疏的灌木林、黃褐色沙土飛塵和細碎石子、最後是海崖，與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洋。
惡靈推開車窗，讓海風吹進來。華森瞇起眼，空氣的味道暖暖的，鹹鹹的。

「到囉。」
她們在丘陵至高處的車站下了車，山頂有幾塊歪斜的石塊，像是破損的碉堡，一旁樹叢裡不起眼的斑駁告示牌標著最佳眺望處。過氣的觀光景點在早晨時分沒有半個路人，惡靈牽起華森的手，撥開擋在前頭的枝葉，領著她往海的方向走。
「有人來過這種地方嗎？」華森問，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車道。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惡靈沒有回頭，腳步倒是放慢了一點，「但是海還是在那裡，不會因為沒有人看就消失，對吧？」
對，沒錯，人也是一樣，儘管惡靈的身影曾經自她的目光中離開，一數就是好幾年，可是她依舊在原處，她依舊在那裡等著自己。

她們在一處崖邊停下，再往前一步就是無限延伸的湛藍色海水，海面的反光隨著波浪晃動著，腳下浪花拍打岩石與洞窟的聲響低沈迴盪，華森低頭俯視，心中突然湧現無比懷念感，懷念從高處張開雙臂縱身躍下的快感。
「等等，」但惡靈阻止了她不自覺向前邁步的動作：「在這邊等我一下。」
華森看著惡靈做出了那個她熟悉無比的手勢，眼前的空間扭曲了一下。接著惡靈快步向前奔跑，縱身一躍，直直跳下懸崖，留下一道幽藍色的弧線。
那曾經是讓華森安心的可靠力量，但她好久好久沒有再親眼看過了。來到這裡以後的一切都是那麼平凡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。新鮮的環境以及許多想完成的事情佔據了她的注意力，閱讀、種花、下廚、發呆，全都有惡靈陪在她身邊。流淌在血液裡的腎上腺素逐漸被稀釋，前半生裡槍林彈雨的記憶也變得模糊，就像是演員謝幕後，把那具軀殼完整地留在了舞台上，什麼也沒帶走。

時空裂隙裡再度傳出空氣流動的聲音，惡靈回到懸崖之上，她整了整脖子上的圍巾，伸出手微笑著對華森做出了邀請的動作。
「妳去哪裡學來的？」好像童書插畫裡的舞會現場，華森笑著說，手掌刻意在惡靈的手掌上方幾公分處停頓一會兒，偷窺對方的表情，最後才將手輕輕交付予對方。
節慶的時候這裡的人會在廣場跳舞，女人會穿洋裝長裙，頭髮上別著鮮花，還會有人演奏手風琴，惡靈說，下次一起去。

陽光從側邊打過來，鹹澀的海風梳開惡靈的瀏海，再一氣呵成地拉起她的圍巾。掌心的溫度很實，華森緊緊回握，讓惡靈拉著她踏入時空裂隙。

虛空裡的世界色彩冰涼，她們順著惡靈走過的路徑，一路潛進海面底下。

海水並沒有浸濕她們的衣服，灰紫色的路徑像水族館裡的海底隧道一樣，引領著她們往前走。四周逐漸被魚群包圍，和那本繪本封面所畫的場景一模一樣。日光從上方打下來，在水波紋之下變得緩慢且柔軟，像碎鬚一樣朝各個方向四散，一閃一爍地打在她們的臉頰上。
華森張大雙眼，水藍的虹膜上印著水藍的海，閃閃發光。她從來不曾真正意義上地將自己置身於海洋之中，眼前的生物、海潮、光影，全是書中文字和圖像沒辦法刻畫的，無論是孩提時代父親準備的書籍、長大後翻閱的科學期刊、競技場休戰時刻欣賞的電視節目、或是退居此地朗讀給孩童的繪本。
惡靈依舊輕輕拉著華森往前，偶爾回頭看她張望觀賞的樣子。華森怕是擔心自己目光所能接收的景致不夠寬廣，或是腦袋記不住每一次眨眼與眨眼間的影像。

海水逐漸變深，朝下俯視時開始看不清底，華森這才意識到兩人已經走到了隧道盡頭。惡靈往回頭上岸的方向打了個手勢，沒想到華森卻停留在原處無意折返。
惡靈面露困惑，偏頭表示詢問。就在這時，華森抓住惡靈的手腕，一個使勁把她拖出傳送門，落入海水的懷抱。

衣服瞬間被打濕，冰涼意襲捲肌膚，華森在水裡努力地睜開雙眼，惡靈則瞪大眼睛看她，嘴唇蠕動，讀出的唇語是喃喃一句名字：「小娜⋯⋯」。
華森噗哧一笑，氣泡從齒間縫隙冒出，爭先恐後地向上竄去。水面之下只要稍微互相拉動，就能輕鬆地靠向彼此，惡靈湊了過來，微微皺眉輕捏華森臉頰，像是在說，被妳嚇到了、幹嘛真的跑到海裡來，又或者是說，別笑、別笑、別嗆到水了。
華森鼓起雙頰，心裡不服氣地想，說要「去海裡」的可是妳啊。

在現實世界的維度之中，她們得憋好氣才不致於嗆到，可是海水的溫度，舌尖的味道，卻如此真實。她們拉起雙手，腳板輕輕踢水，慢慢地旋轉著。

細緻的米白色碎粉漂浮在她們之間，遠處一隻又大又美、隱隱閃著幽暗藍光的水母悠悠飄過。她們在不見底的深海舞台上跳舞、在潔白炫目的光芒下相擁。

fin.